【一八】舌尖上的格尔木 番外 七巧

舌尖上的格尔木 番外 


七巧


夕阳西下前的一刻,那时金色的阳光还未映红天边,阳光变成了轻薄的烟雾,蝉鸣都安息,夏季的绿色树梢在一点点微风中摇摆。小尸蹩睡着了,亮红的甲壳成了万丛层绿中晃动的光电。


据说有一千双手,就有一千种味道。中国烹饪的秘诀在于口耳相传的代代传承,口不轻言的爱意全寄托在一勺勺美味佳肴中。可今天是七夕,鹊桥连星,家家户户要取出干面粉和鸡蛋,刻精美的模具,做七夕巧果来。


吃了这果,有情人年年月月,天天夜夜,再不分离。


格尔木疗养院内,张启山还在楼下的棺椁里睡着,墓室静悄悄。可他的爱妻齐铁嘴却在一楼依窗靠着,九头蛇柏的小盆景伸出肥胖的小触手戳他。它是昼伏夜出的肉食性植物,此时刚刚醒来,想玩。可齐铁嘴今天却失去了玩乐的心思。


是夜七夕,需吃巧果,喝小酒,扑流萤,赏星。


1930年长沙,齐铁嘴与张启山结识起,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八十余载,年年七夕都要一起吃巧果,喝小酒,扑流萤,赏星。


褪去回忆的绮丽,转眼是萧瑟的现实。张启山和儿子黑瞎子进塔木陀替吴小佛爷取当年张起灵遗失的黑金古刀。齐铁嘴曾见识过那蛇沼的凶险,不许他们爷俩个去,免不得门前拉扯一番,多少沾湿几片衣袖。


黑瞎子从小狗粮吃到大,多一勺也是吃不下的,见不得爹娘拉拉扯扯,院子口抽烟逗尸蹩去了。他抽的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鬼火一般,孤影一般。


张启山哪里说得过齐铁嘴呢!哪里舍得看小禁婆悬而未落的泪珠呢!自小禁婆从发狂的尸化苏醒以来,他们何曾分离?齐铁嘴说,佛爷,佛爷,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事不能让活人去干呢!


彼时仍是盛夏,蝉鸣借着空气肆意,高原的夜空既高且远,没有风。张启山知道眼前人所言极是,他死都死了,还管什么家国天下!他不禁想,倘若我就自私一回又有哪个小辈胆敢多言!


远处的城区中有人放飞一盏孔明灯,橙红的一点向墨玉的苍穹飞升。


他吻了齐铁嘴的面颊,结结实实毫无遮掩的吻,惊得黑瞎子啧了一声,怕是偷看得全神贯注以至烟屁股烫了手。他苦笑道,老八,老八,张家的事,哪还管你活人死人,你且安心等我回来。莫慌张。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走,黑瞎子骂了一声追上前去,挨了一脚,险些被直接踢出大门。


这一等竟到了立秋。三更夜雨,离情正苦,空阶滴到明。张启山回来了。


吱嘎一声响,齐铁嘴奔向大门,一个人顶着第一场秋雨归来。他佝偻着着身子背负一人,拄了油布裹住的一跟东西,依然显得身形高大。


齐铁嘴奔上前去,禁婆的魔法点亮了院子里的鲛油长明灯,映出了雨披下的刚毅脸庞。


正是张启山无误。


齐铁嘴正要哭着叫佛爷,张大粽子背上的东西倒出声了,且还精神抖擞:哎呦喂,八爷,莫喂我吃狗粮!不需齐铁嘴说话,张启山便径自将瞎子一个过肩抛甩,扔进了最脏的泥里。


然后他身影一摇,晕了过去,到七夕都没醒,宛如,宛如昔年在长沙一般……


巧果已经凉了,他和面时心不在焉,水少面硬,果子凉后硬邦邦像个石头疙瘩。他们年年都在一起,可也不是年年都一起过了节的。有那么几年,他抛下张启山不管,甘愿做个怪物不管一摊烂事。张启山呢?张启山恨得牙痒痒,可张启山纵容他,溺爱他。允许他不问世事,允许他舍庙堂之高,不顾江湖之远,那些命运和使命扔下的重担,他咬牙背负,从不后悔。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张大粽子实则一天好似一天,从一昧安静昏睡,已渐渐有了呓语反应,不日自会醒来。齐铁嘴捉了枚石子般的“巧果”丢给九头蛇柏的小触手,看它来来回回玩弄那面点心的蠢样,到底笑出来了。


他在那一套曾经七十三现在只余七十二个的杯子中寻了个满意的,正是鸳鸯共栖,恩情密爱。


柜子里有瓶雄黄酒,他斟了半杯,又从上锁的抽屉中取出个很大的糖果盒子掀开来。那盒子看起来很久了,褪成暗哑的灰紫色,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老旧。也的确如此,那是二战时的怡口莲圣诞糖果盒,在当年是个珍惜玩意,打仗时条件苦,张启山费了好大劲才给他弄来的,是以他格外珍惜。这盒子里此时码着大大小小花样不一的模子,面点俗称叫白案,这些模子都是格式面点模具,大的是做月饼的,小的是做蒸糕的,都是暗色陨铜铸成。用这种天外玄铁铸成的白案模具,在蒸糕或烘烤时佐以六角铜铃的规律震频,可以让食用者沉入全方位的立体幻觉,得到天人合一的无上享受。


这是张家不外传的手艺。


经过张家古楼的重重考验后再打造陨铜白案模具,可以把最美好的幻觉带给吃这模具压出糕点的人,每个张家人一生只打得出一套模具,他们的爱、心、感情,都会融入其中。自那之后,他们不再拥有这铸造爱之幻境的能力。


齐铁嘴翻出一套四时花卉样的模具,重又压了一模果子,就着雄黄酒吃了。


而后,他到张启山身边躺下,找了个熟悉的舒服姿势——脑袋枕在人家的手臂上,头顶要抵在颈窝里,还要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腰。他们如同自太初终至永劫的恒古都未曾移动过的贴合,齐铁嘴在那看不够的心上人脸颊吻了一吻,沉入了张大佛爷打造的梦境。


梦中还是旧时长沙,梦中人仍旧是星眸剑目,刚毅果决,大步流星往前走。


那人招呼他,老八!


他笑眯眯挥挥手,一把跑过去挽住梦中人的胳膊,佛爷,我在这儿呢!


鸳鸯不独宿,长睡不醒的张大粽子,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他翻个身,把怀中人抱紧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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